【燃晚/0.5】折棠
楚晚宁被墨燃软禁的时日里，都不是很好过。
夜里辗转难眠，闭了眼净是墨燃少年时一张俊秀的脸，就算迷迷糊糊睡过去也睡不安稳。
他平时也没有什么好做的，夏天看花，冬天看雪，看上去倒也不错，心中凄凉却是无处可言，昔时北斗仙尊晚夜玉衡，如今也徒剩一身傲骨。
又是一年雪落满山，捱过了千百个长夜，枝头海棠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日头升高，月亮又沉。到后来人间已不似先前的人间，故人也不再是先前的故人。
但楚晚宁仍旧是一袭白衣胜雪，眉目也如旧。他披着外衫，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远方。他看厚重的雪压折花枝，看檐上落满三重雪。
死生之巅很少能见得这样的大雪，上一次似乎还是许多许多年前。
楚晚宁这样想着，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缠着自己，要拜入自己门下的小孩儿。
“仙君仙君，你理理我……”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滋长，直到再也无法克制，覆水难收。
自己，是喜欢的吧。
墨燃回来的时候，红莲水榭的灯已经熄了。踏仙帝君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柔软，准备推开门的手顿了顿，半天也没有动作。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晚宁如今废人一个，又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有什么资格让自己去垂怜？
墨燃刚想直接推门进去，却不料里边的人先他一步，抢着开了门。
墨燃：“……”
楚晚宁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门口，看见他也不惊讶，只是冲他一勾嘴角。
他很少笑，——尤其是灵核粉碎，成为墨燃的禁脔之后。但就是这样春风也融不掉的人，笑起来就更让人惊心动魄。
墨燃下腹一股邪火顺理成章地窜了上来，烧得他头昏脑热，一定神才发现楚晚宁的眼角是染着一抹不易觉察的薄红。
像被噩梦惊醒后的心有余悸，也像是刚刚掉过眼泪。——他可是楚宗师啊，怎么会哭呢。
墨燃想也没想就否了后者。
他今天刚刚历过一场恶战，整个人甚至有些狼狈，面颊上溅着半凝的血珠，瞳孔还微微泛着红光。
借着月光，墨燃能看出来楚晚宁的不对劲，楚晚宁就能窥见墨燃的狼藉。
楚晚宁也不问他去做什么了，薄唇一开一合，似乎是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他用右边袖口裹住手指，替他搽去还没干透的血迹。动作很轻很轻，仿佛这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动用了他人生中全部的温柔。
墨燃被楚晚宁一双凤目勾得丢了魂，想也不想，搂着面前单薄的人就吻了上去。
是掠夺，是侵占，是趋近野兽的疯狂与掩饰不住的狼狈。楚晚宁一阵没来由的心慌，被铺天盖地的危险感压得喘不上气，自己好像置身汪洋大海，而紧紧拥着他的男人，就是唯一的浮木。
楚晚宁条件反射似的，悄悄回应了面前人的热情。
墨燃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楚晚宁糅进自己骨血里，他也不管怀里的人难不难受，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狠狠压在榻上。
楚晚宁出人意料的顺从，吃痛也只是闷哼，全任着墨燃折腾他。是难受极了，楚晚宁几乎是从齿间挤出一句“墨燃”。
踏仙君的占有欲强得令人胆寒，床笫之间更甚，又哪会管楚晚宁调情似的唤他。墨燃低声笑了笑，凑到他耳边道：
“这就忍不住了？”
楚晚宁面皮一向薄得很，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霎时间红了耳尖。但巫山云雨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种单方面的施暴。
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而毁了他一切，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拆吃入腹的，也是自己的心上人。
楚晚宁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有悖纲常伦理、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永远封存在了一个永远也不会有人闯进去的地方。
他又想起那年刚被软禁的那段日子。
那天墨燃笑着掐起楚晚宁的下巴，强制让他看向自己的脸。
“你不是要救薛蒙梅含雪吗？”
“这样，你给我一次，我就放了他们。”
荒唐。荒唐至极。
但楚晚宁没有呼痛，也没有迎合，仿佛只是在受自己应得的刑罚。
墨燃要他这朵高岭之花彻底坠入淤泥，生生世世与他深陷阿鼻地狱。
其一，杀之。
其二，辱之。
那次楚晚宁失去意识之前，清清楚楚听见墨燃用还有些哑的嗓音，说。
“楚晚宁，你活该。”
声音分明带着笑的。
被贯穿的撕裂感强行把楚晚宁从回忆中扯回了现实。
循规蹈矩，没有任何花样，这确确实实只是凌虐，但楚晚宁却从中尝出来淡淡的欢愉。——或许是真的疯了吧，他想。
似乎是痛得紧了，楚晚宁咬得死紧的齿间泄出一声微乎其微的痛吟，下意识收紧了抓着墨燃的那只手。
墨燃看见楚晚宁眼角分明有一滴眼泪欲落不落，正欲开口调笑，一种诡异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也许不是被他逼出来的泪。
那一瞬间，墨燃似乎突然在楚晚宁身上窥见了他从不敢想，从来不屑一顾的东西。是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情绪。
但墨燃根本不想思考那么多。
没有人教他怎么爱一个人，于是少年想，对他好的人，不论是帮了他什么，他宁愿为那个人跑一辈子的腿。
而伤害了他们的人，就活该被他一步步撕碎，从身体，再到魂灵，永世不得超生。
命中三尺，他偏偏要求一丈。一丈不够，要百丈，千丈，万丈。
他偏要叫这天下苍生都以他为尊，所谓的仙君长老，都要向他俯首称臣。
楚晚宁梦呓似的，含混不清地吐了一个音。
“疼……”
墨燃心口猛地一痛。可他，在难过什么呢？
对，对了，是师昧的死。
师昧是因为楚晚宁才落得那么一个结果的。那他死后呢？
自己茶不思饭不想，却恰好撞见了厨房里悄悄给他包抄手的楚晚宁。而他又说了什么呢？
“东施效颦。”
然后自己偷偷习得珍珑棋局，与楚晚宁生死一战，彻底碎了他的灵核，被自己软禁死生之巅。
接下来的一切，都太疯狂了。
自己对他的感情，也越来越奇怪。墨燃不敢细想，他也，想象不到。
而楚晚宁这辈子都不会向他敞开心扉。
墨燃几乎是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俯下身去吻他眼角腥咸的泪水。
墨燃实在太累了，从哪方面讲都是。他没怎么折腾楚晚宁，最后只是随手扯过棉被盖在身上，还有意无意多分了一边给楚晚宁。
他静静望着怀里人的睡颜，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眼。
墨燃突然想起在门口楚晚宁想说的那句话，虽然只有口型，但说的分明是——
“……还疼吗？”
他突然，不敢再去看楚晚宁。
那天楚晚宁许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许多往事。
海棠树下，少年墨燃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珍宝，指着楚晚宁对薛正雍喜道：“我想要他当我师尊。”
楚晚宁和薛正雍都愣了一下，薛正雍问他：“为什么？”
少年墨燃笑嘻嘻地道：“因为他看起来最温柔，最好相处呀。”
楚晚宁那时也只是轻轻笑了笑，没多作言语。
又后来，彩蝶镇天裂。
墨燃抱着重伤奄奄一息的师昧，跪在楚晚宁脚边，一手扯着他的白袍，哭着求他。
求楚晚宁救救自己怀里的人。
而楚晚宁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两个徒弟一眼，就回身离开，并不理会墨燃的哭喊。楚晚宁步子很虚，站也站不稳，却仍然固执地往回走。
他早就湿了眼眶，他在逃。
“师明净的死，不是为了换回你这样一个疯子！”
“师昧的死，换回来的又怎么会是我呢，换回来的，分明是师尊你啊。”
“地狱太冷了。”
“楚晚宁，你来殉我。”
过往种种走马灯般在楚晚宁眼前过了一遍，不似将死之人的平和，他有的，只是痛苦和无助。
后来楚晚宁睡得极不安稳，惊醒后却发现双眼肿的厉害，还带着潮意。
墨燃最初打算推门的时候楚晚宁就猜到了来人，于是主动推门，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说什么呢？说“对不起，我其实是有苦衷的”？
这种话说的人太多了，就显得那么廉价。
可一打开门看见的就是一身血污的墨燃，与楚晚宁记忆中那个浑身是血却还紧紧抱着自己师哥求自己救人的孩子莫名重叠在了一起。
他想问墨燃，疼吗。
可话一出口，楚晚宁才发现他嗓子哑得已经发不了声。
疼，如何不疼。
倦意渐渐爬上来，墨燃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却还是笑了。
“你怨我吗？那便是怨吧。可那又如何。”
